“是陛下先逼迫臣的,”苏廷玮倒是一派的大言不惭,“陛下放任两子相夺,臣能够理解。可陛下前日令东玄陷入危难,恕臣无法理解;陛下用臣女做饵,臣更是无法理解!”
“不是饵!”皇帝面露怒色,他重重甩了甩衣袖,龙袍亮丽的色彩似乎也显得有些暗淡了。
“那是什么!”苏廷玮前去了一步,他抬着头,抬头看着这个曾经无比率直的少时好友,如今似乎住进了层层纱幔围着的金色笼圈里头。
皇帝被气得有些发抖,可他仍旧有些帝王的威严,“她是我钟离家的后人,是皇室族人,应该担负些什么。我们钟离一脉,从未有安然自若的例外。不过些风浪,就不配流着钟离家的血。”
苏廷玮仿佛欣慰了一刻,“陛下原来也记得她是你们钟离家的血脉。可是陛下,她亦是您的亲侄女,是渺渺的独女,是太子殿下的骨血……”
“闭嘴!朕才是皇帝!”他终于说出了真实所想。他从未忘记自己才是皇帝,自己才是那个站在最高处的人。
“臣从未忘记。”苏廷玮仅仅只是这样说了一句。
他从未忘记眼前这人才是皇帝,也从未忘记他这个皇位是如何得来的。
皇帝同样也明白他的一语双关。仿佛就是因为那件事情,致使他们觉得自己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。他沉沉叹了一口气,慢慢走下了楼阶道:“在东宫里,你我四人承诺过什么,你忘了吗?”
护山河无恙,观万世太平。
如今的皇帝是曾经的怡王,他曾经也无比诚挚地决定过,要辅佐太子皇兄开太平盛世。
然而,最终却是他替太子皇兄坐上了高位,看着这无边山河。
苏廷玮同样也记得,他们几人最早在翰林相识,在互相不知身份的情况下志趣相投,成为了少时好友。后来结实了当时的护城卫里的一个小户邑,由此四人真正互识,成为至交。彼时的怡王与其皇兄其实并不受重视,先帝子嗣昌盛,故也不必担忧。四人不知其所以,夸下海口,许下结拜之义,立下护志之誓言。
苏廷玮从思绪中走了回来,眼前又是这堂皇的金殿,他嘴角微微一勾,诚然道:“臣忘了。彼时如何臣早不记得了,臣老了,该退了。臣苏廷玮一生遗憾甚少,算是上天恩赐。如今只求能享天伦之乐,做回普通人。这护国安邦,臣挑不起这样的担子了。可偏偏陛下忘记的,臣记得一清二楚,渺渺与太子殿下的遗愿便是让其女远离皇族,故此才交与臣抚养,这一育就是十九年。陛下想亲手夺走我付出了十九年的心血,想亲自毁去太子殿下的遗愿,想亲自违反自己定下的金口玉言,臣无话可说。只是,若是臣还在世一日,必会守到瞑目那一刻,再行归西。”苏廷玮说罢便重重跪了下来,或是跪义兄,抑或是跪君王。他深深埋下了头,心中的信念也趋于崩塌。
少时鲜衣怒马,抵不过时过境迁,物是人非。
曾经恣意坦率的怡王,渐渐独自登上了塔尖,俯视着众人,身边也不再有至亲至爱。
“苏廷玮,我不曾亏待过你,亦不曾亏待过白倾川。为何你,他,都要这样揣测于我?!”此刻的皇帝仿佛回到了曾经,他终于称回了“我”。
“从未如此。是陛下草木皆兵,臣与白倾川从来都是懂得死于社稷。只是眼下,臣不能了。”苏廷玮卸下了发簪,用尖头刺中了宽阔的衣袖。
“住手!”皇帝终于盛怒,他眼眶似乎有些泛红,随即竟率先将头上的冠冕也重重砸了下来,仿佛瞬间又轻快了一回。“你要割袍断义,以为如此就可事了拂衣?朕不允!朕不会让苏离受到任何伤害,只是皇帝也不能无缘无故赠人免死金牌,在此之前,朕同样需要时间。”
苏廷玮手中捏着发簪,将地上的官帽重新戴去了头上。他理了理衣冠,又沉沉跪拜了一次:“谢主隆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