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靠在巨大的车玻璃前,闪过的路灯照在他脸上明灭,他看着苏紊的眼睛平静地说:“以后,我们能不能不要地图了?”
苏紊刚想说,我们需要大概知道自己的位置。现在有一些长途汽车已经没有站点了,会一直往一个方向开,乘客在觉得合适的时候就可以下车,目的地变得不再重要。可是苏紊能读懂他的眼神,黑暗中他们对视了一刻,她把一只手放在他的手背上,笑着说:“好呀。”
后来很长的时间里,他们刻意地不去知道自己正在哪一坐城市中,楼房有时高有时低,有的城市呼吸微弱,东边的一些地方还没有被战争波及,人们还大概地维持着日常的生活。毕竟灾难和终要到达的灾难,这是两回事情,有时苏祁把头抵在车窗前,看着路上迁徙的人们,告诉苏紊他心中的不安,他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中,可能永远也无法做到真正的平静。
从湖边走出来后,夜还不深,苏祁跟在苏紊的身后,他的腿伤没好彻底,走路时还是有些不自然,苏紊会有意走得慢一些,但不会去搀扶。他走近一些后拉住苏紊衣服的后摆。
“干嘛?”
夜里还有一些货车在马路上驶过,巨大的声响和振动摸索着路面传来,苏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:“我想吃羊肉串。”
苏紊把一只手穿过他身后的阴影,在他浅色的衣领之上,轻轻按着他的头发,蓬松中残留着来自湖面的湿润。
这条道路一直贯穿向很深的黑暗,街边大部分的店铺都关着门,也许很久都不会再打开了,那些还亮着灯的,零落在暗河一样的街道上,就像城市上空稀稀散散的星星。再往前走是一个火车站,很多城市会因为客流量增大而建造新的火车站,这个就是已经被废弃了的那种,它小小的,没有一个字亮着,像是在黑夜中睡了很久。
苏紊望见有一家摊子就开在车站过去一些,她对苏祁说:“去那里坐着等我回来,好吗?”
她把苏祁领到了车站里面,门早已失去意义,和身体相比,仍然偌大的结构便显得更加空旷,而他们是唯一的填充。
苏祁在一排薄瘦的金属椅子上坐下来,苏紊摸了一下他的头就离开了。她的身影消失之后,黑暗似乎变得愈发浓稠,苏祁不禁将自己的一切都放空,他习惯这样的状态,因为在之前太多的时间里,他都是这样独处的。
座位在建筑靠里的位置,于是苏祁不再能得知外面的一切。他看见左面一堵高大的墙面上挂着一副巨型书法,是一首沁园春,而右面竟然是植物,车站将那一片地砖填上了土壤,植了高低不一的矮树和灌木,苏祁看着它们出神,无端地想起他倚背生活了十多年的群山。植物上方的屋顶被挖空了,不知是月光还是路灯的光,极其微弱地泻下来,在深绿色的阔叶上留下一层银灰。
苏祁把两只手压在腿下面,风吹过后,他额前的刘海在视线前,像那些叶子一样摇动。
这个夜晚就这样降临了。他心想。
苏紊还没有回来,他忽然想到,也许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,因为世界就是这样子的,他从来没有指望过什么将会发生,而今晚,这种暂且沉眠了的状态终究又注定要吞没他。他将手托住脸颊,热泪就沿着手腕滑落,钻进长袖里面,风吹过就有心悸的震感,很久以前,他和苏紊说过的,森林其实是一座体量巨大的容器,它容纳了无数的罪恶,只要深夜降临,在那么多看不见的角落里,所有事情都在发生,因为黑暗会包容一切,只有黑暗,会包容一切,而只要一到白天,阳光穿过树叶投下光影,它在人们眼中就又是温暖的、充满生机和希望的。
那一小片植被在夜风里晃得厉害,苏紊回来后远远地张望,随后缓慢地靠近他,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接触他的头发,然后才用双手抱住苏祁的头,她把自己的下巴贴在苏祁的额头上,在一阵不可知晓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