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此他顿了很久,才摆手道:“我要给大帅写信,砂田的事你在城里问问,不少人都知道。”
辽胡子原本还想争辩几句,心说你个乡兵把总牛什么,对自己的旅帅这么不尊敬?但他偷瞄了一眼井小六正在编写的长信,那信上全是人名儿和死因。
就在这时,有名百总进来,看了辽胡子一眼,也没在意,只是低声报告道:“将军,冯老三断气了,小五闹着撞墙把自己撞蒙了。”
井小六的脸上依然没有太多表情,只是张张嘴,似乎想问什么,最后却没说,深吸口气道:“看住世从,别让他做傻事,告诉他,他娘还等着他回家。”
冯家兄弟是他亲自募来的乡兵,知根知底。
冯大老爷是个短命的读书人,过世前生了儿女六个,本来有些田产家境不错,但过世后田地都归了别人,家里每况愈下。
冯老太太年轻时也是大家闺秀的美人,靠给人做闺房塾师才把孩子拉扯大,但养活得极为吃力,没置办下田产、几个孩子成人后都读过些书认识些字,但远没有走科举的财力,无奈只能干点走卒贩夫的活计。
直到河湟大战结束,挨家挨户分了田地,井小六去乡里募兵,正赶上三十多岁成婚的冯家老大没借着官袍,他便当场把自己的武官袍脱了下来。
冯老太太四个儿,听说井小六募兵,交给了大元帅三个,都是世字辈,名为双、林、从。
冯家老二在开战之初,为了让两个弟弟躲在安全的马道,自告奋勇在城上监视敌军,中了炮弹一命呜呼。
老三后来跟老五一起守马面墙,城下的猛火喷到城上那一瞬间,他把弟弟推到一边,自己却被烧个半死。
救下来的时候人还活着,但井小六有心理准备,烧成那个样子人活不成了。
百总退下了,井小六面无表情地看向辽胡子,眼神看得辽胡子心里发怵:“告诉我,怎么告诉一位老夫人,她失去了两个儿子?”
辽胡子无言以对,然后他就看见井小六指向门口。
他知道是自己来的不是时候,识趣地抱拳退下,去城中寻其他乡兵询问此事。
才刚走出城门楼,就听见室内桌案被人猛地锤了一下。
对井小六来说,自从巴桑率领西番旅抵达战场,这场属于东关民壮的战争就结束了。
他的整个把总部在开战前包括马夫、兽医有六百三十四人,其中六百人来自河湟东关镇的二十个乡保,在募兵时经过选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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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百二十名士兵是他亲自招募的,更多人则由其他百总招募,跟他共事的时间并不长,但他知道每个人都身体健康、精神正常、没有前科、无嫖娼赌博等不良嗜好,个个都是分了地的良家子。
只是那时候,他们都还不知道保住这份地的代价,太大了。
此时此刻,他的把总部存活三百八十四人,里面有二十六个和冯老三一样,会在接下来的的几天里死掉,还有十七个断了手脚战后要送回家的。
以及三个这会正在庄浪城街上乱跑的疯子。
无牵无挂的井小六不怕拼命不怕死,但这封写满阵亡残疾士兵名单的信,对他来说比死可怕多了。
带兵难,招兵比带兵更难。
突然,有南城墙守军跑来报告:“将军,大帅,大帅从南边来了。”
这个消息令井小六立刻来了精神,他要把发生在这里的事告诉刘承宗,至少为阵亡士兵的家眷多争取一点赏银。
尽管他心里知道,元帅府对阵亡士兵的抚恤均有规制,这样的请求未必会得到准许,但成不成功本就不是做事的初衷。
井小六率部下两个还能动的百总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