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在我谯国内史直属的土地上,早已废除了奴隶。我军不会无罪滥杀俘虏,你们昨日归路已断,为何还要作无谓的抵抗?何其愚蠢!”
纥豆陵蒙牛苦笑着摇摇头,用鲜卑语嘟哝了些什么。翻译犹豫了片刻,支支吾吾不敢说。
“说!要不连你一起治罪。”
“大...人,他说,晋国之人,皆是狡诈之徒,今日所谓善待俘虏,不过是想让人放弃抵抗罢了,来日自然有反悔之时。”
桓景心中微微一叹,这倒说得不假。但不要忘了今日的目的。他端起书简,皱起了眉头。那是昨日新军中文职连夜反复审问战犯后,赶制出的供述。
“供述上说,你当初在河北为盗,杀戮过无辜的晋人,奸淫过晋国的妇女?”
那人垂头不答,良久,才吐出一句,自己既然被晋人卖作过奴隶,就应当报复。
“冤有头,债有主。卖你的是司马家的人,你却去杀害更弱小的平民?你虽是命苦之人,但这不是你滥杀无辜的理由!”
那战犯又说,世间本无公理,只有强权,那么自己作为强大者,杀死弱小者也是应该的。他仰头道:“从前司马家强盛,我们胡人就得被欺负。今日我们胡人强盛,欺负司马家的家奴,又有何罪?世间无公理,兵强马壮,就是公理!”
桓景冷笑一声,喝道:
“首先,平民不是什么司马家奴,他们是活生生的人。你说世间无公理?今日你就将见到什么是公理!”
他转头朝向身后。
“书记官!杀戮无辜之人,是何罪名?”
“偿命!”一旁书记官抢着说。
那鲜卑犯人忽然眼中凶光毕现,他大吼出声,努力挣脱绳索,奈何绑得太紧,只在胳膊上勒出血来。
翻译官使了几个眼色,那俘虏也不停歇,只是破口大骂。翻译官叹了口气,快速地说道:
“大人!他说,自己既然已经战败,面对仇人,就当被斩首。他现在只求速死,大人何苦侮辱他?”
桓景正色反驳道:
“告诉他,审判正是对他的尊重,他生前这笔账,我们得帮阎罗王给他算清楚。”
随后,此人被押出船舱去,下一个战犯被押进来。在一次又一次近乎雷同的审问中,桓景发现这些人都有个及其悲惨的早年,并且大半有作为奴隶的经历。桓景一边审判,一边不禁唏嘘。
然而也正是这二十六个人,从河北起就跟随石勒为盗,手上已是血债累累,冤魂无数,每个人的罪名都早就足够他死上一百回,判个斩首,纯粹是因为这是桓景军中的最高刑罚了。
可恨之人和可怜之人,往往是互相转化的。
不过半天工夫,审讯便已结束。二十六人依次按照审判结果,在船头被斩杀,尸首沉入涡水之中。
新军士卒都冒雨站立船头,见昨日的对手落得如此下场,无不拍手称快。欢呼声,叫好声在涡水上空飘荡。
桓景没有去围观行刑,他依然独自留在船舱中思索。
从前虽然作为俘虏,在石勒营中待过,但这次是他第一次直面张宾口中的华夷之辩。这些石勒的死忠,心理早已扭曲,但穷究其本源,却有发人深省之处。
他不禁记起原时空《教父》里唐·柯里昂的一句话:不要憎恨你的敌人,那会影响你的判断力。他之所以要走一趟审问的流程,就是为了暂时回避那一份仇恨,在绝对理性的情绪中,找出敌人的心理根源,并最终确认出弱点所在。
他发现了敌人的心理根源吗?很明显,是对司马氏,乃至整个晋室的仇恨。现在看来,司马家之恶——贩奴、内斗,才是这乱世的根源。
那么弱点呢?敌人仅仅是因为这个共同的仇恨被团结起来,而一旦没有外部的压力,内部驳杂的民族构成并非是一个政权的长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