汴京酒店樊楼的格局,是和别处不同的: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,柜里面预备着热水,可以随时温酒。
做工的人,傍午傍晚散了工,每每花四文铜钱,买一碗酒,——这是几年前的事,现在每碗要涨到十文,——靠柜外站着,或蹲在门口喝酒。
以往的时候街上车水马龙,大抵靖康之难后,便没了这般光景。
有不少卖了一天力气的汉子上前温一壶酒,热热的喝了休息;
倘肯多花一文,便可以买一碟盐煮笋,或者茴香豆,做下酒物了,如果出到十几文,那就能买一样荤菜,但这些顾客,多是短衣帮,大抵没有这样阔绰。
只有穿绫罗绸缎的,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,要酒要菜,慢慢地坐喝。
靠墙角边上,有一个穿着文士服的读书人,看起来非常落魄的样子,此人身材很高大;青白脸色,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;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。
穿的虽然是读书人的士子服,可是又脏又破,似乎十多年没有补,也没有洗。
此人姓孔,别名忘了,后来开蒙的先生也没有再给他取,就叫他大名孔乙己了。
掌柜的惊奇的说道:
“孔乙己,你怎么又有钱来喝酒了?又在哪里发达了?”
“温两碗酒,要一碟茴香豆。”便排出九文大钱,孔乙己小心翼翼的掏出了自己破旧的荷包,看样子也有些年头了。
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,有的叫道,“孔乙己,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!”
他不回答,对掌柜的说道:
“说来也好笑,鄙人最近发现了茴字好几种写法,倒是可以弄成招牌,给掌柜的来上一副字帖,鄙人只要三文钱一副,可成!”
掌柜的撇了他一眼,问道:
“写法再多,又有何用?这些汉子还能给我多几个铜板不成?他们可不识字,倒是你的大钱是从何处来?总该不会是偷了人家举人老爷的家底吧?”
店里的其他汉子笑作一团,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,
“孔乙己,你一定又偷了人家大宋皇陵的东西了!前些日子我还看到你去给刘匪军(刘豫)卖命,是不是又淘到了好东西?”
孔乙己睁大眼睛说,“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……”
“什么清白?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皇陵的杂物倒腾出来卖,亏你还说自己是读书人,你这个读书人就这样报答皇宋?”
孔乙己便涨红了脸,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,争辩道,
“捡东西不能算偷……某只是拿外边人家丢地上不要的东西……读书人的事,能算偷么?
官家们都是菩萨心肠,断然不会让读书人饿死,君子爱财,取之有道,刘相公,宇文相公都是我辈楷模。”
接连便是难懂的话,什么“君子固穷”,什么“者乎”之类,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: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有一天,大约是清明节前的两三天,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,取下粉板,忽然说。
“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,还欠十九个钱呢!”
众人恍然,这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。
一个喝酒的人说道,“他怎么会来?……他打折了腿了。”
掌柜说,“哦!”
“他总仍旧是偷皇陵的东西。这一回,是自己发昏,竟偷到仁宗皇帝墓里去了。
刘相公又怎是好相于的角色,他可派大兵守着呢,他家的东西偷得的吗?”
“后来怎么样?”
“怎么样?先写服辩,后来是打,打了大半夜,再打折了腿。”
“后来呢?”
“后来打折了腿了。”
“打折了怎样呢?”
“怎样?……谁晓得?许是死了。”
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