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谦指了指他们靴子上浮的一层薄薄灰尘,纪纲刹时眼神变得锐利了起来。
朱高炽摆摆手,有些耐人寻味地笑着问道:“你就不问问我们来干嘛?”
“来便是客,没有不待客便问来意的道理。”
“也好。”朱高炽点点头。
西湖畔的大石头上,点起一团篝火,几人围坐烤鱼。
湖鱼不大,也不甚肥美,远不如黄河鲤鱼或者松江鲈鱼,但烤起来焦香酥脆,倒也别有一番风味。
“我等路过此处,听闻有幼童于谦性聪慧,故此前来拜访。”
扮作主人的朱高炽也不客气,大大方方地拿了最大的一条鱼吃了起来,一边吃一边问。
“幼童分鱼,与宰相称量天下有何异同?”
朱高炽和朱棣,原以为于谦会回答“不扫一屋何以扫天下”之类的话,没想到于谦拿着鱼沉思了几息,却认真来答。
“我年纪小,不晓得绯紫相公们是如何称量天下的,可我总觉得天下的道理大约是相通的......分东西,总要力所能及地照顾那些不能发声的人,不能因为听不见便装作看不见。”
“竟是如此吗?”朱高炽一时怔然。
“当然如此!”于谦此时扬着小小的脸,眉眼间倒是显得有些楞,“若是今日我眼见势弱者、口不能言者为人所欺,往小了说,便是心中念头不通达;往大了说,便是日后我被人所欺,何人敢为我发声?”
在闷头吃鱼的朱棣忽然开口:“那为何还要分自己的鱼给欺人者?是因为你性子懦弱易于妥协,还是要顾全伙伴之间的团结?”
“是因为我是分东西的。”
于谦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坦荡:“若是我给自己多分一点,我出的力气多,别人也无话可说。别人不见得觉得我给自己分的多,可鱼就那么多,别人吃不饱或觉得自家分的少了,明日自然会懈怠下来,如此一来,何谈多捕些鱼,让大家都吃饱肚子?”
朱棣闻言,竟是忽然想起姜星火所言“做大西瓜”那套理论来。
恍惚间,正襟危坐手拿烤鱼的小小于谦,和懒散躺着手托西瓜的姜星火,竟是在朱棣的眼中重合了起来。
鱼不多,四条一人一条,很快便吃完。
吃干抹净后,纪纲掏出一大锭银子。
“你请我们吃了烤鱼,总不好白吃的。”
看着眼前白花花的银子,于谦咽了口唾沫,眼神中甚至浮现出了几许渴望。
朱棣觉得,此时的于谦可能在想,这些银子能换来多少书籍,多少笔墨纸砚,亦或是多少吃食。
可最终,于谦还是坚定地摇摇头,轻声说道。
“君子固穷,小人穷斯滥矣。”
语出《论语·卫灵公》,意思是君子即便身处逆境,也会固守内心的操守。指君子能够贫贱不移,不失节操。
扮作主人的朱高炽拍了拍纪纲的手臂,纪纲把掏出的银子又收了回去。
纪纲到底是读过书的,当初身为济南穷秀才,好勇斗狠在书院被逐了出去,故而才半路投了燕军搏个出路,此时回想起了圣贤之语竟也有些讪讪。
朱高炽对着小小的于谦认真一揖,同样以《论语·雍也》回道:“一箪食,一瓢饮,在陋巷,人不堪其忧,回也不改其乐。贤哉,回也。”
这便是以孔子著名弟子颜回来比喻于谦的行为,即人总是要有一点精神的,为了自己的理想即使生活清苦困顿也自得其乐。
“小子不敢与圣贤相比。”于谦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。
朱棣三人与于谦挥手作别,他们走出百余步便会有锦衣卫所备马车。
临别之际,朱棣嘴唇挪动,似乎是想要说什么,犹豫刹那,最后还是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