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瑞才幽幽叹了一口气:“陛下见微知著,洞彻玄幽,那为何当初开放报禁时,是宽不是紧,言出法不随呢?”
皇帝一时兴起也就罢了。
既然看得这么长远,当初开放报禁时,怎么没有配套的政令呢?
任其野蛮生长,媾和反正清丈的士绅,一时闹到要南巡的地步,果真不是有意为之?
朱翊钧闻言,尴尬地笑了笑:“朕当时一时想着讨论新学,广泛传播,不自觉便犯了刚克的错误,步子迈得太大。”
他主要防止柔克去了,一时不慎犯了刚克错误。
这完全是可以理解的。
海瑞定定看着皇帝:“不能等到妖书案后,陛下眼下就得申明报纸犯禁之罪!”
朱翊钧如蒙大赦,连连点头:“理应如此,理应如此,朕稍后便下旨三法司,分等列罪,再由诸卿廷议,完善新闻版署,加强报纸审查。”
他看着海瑞这揪着不放的倔驴模样,只觉几个月前在殿上被汪宗伊直谏的尴尬,都不算什么了。
见皇帝改邪归正,海瑞这才缓和神色。
后者躬身一拜,为方才的失仪的请罪:“天下无不知陛下灿焉兴革,英断夙成,然圣人有言,刚必激,激必亢,亢必不可久。”
“陛下如日中天,万寿无疆,何至激亢谋政?臣斗胆冒犯,伏惟陛下留神!”
正所谓过刚易折,不是说皇帝太严苛容易被害,而是说皇帝过于紧绷的心态,很难持久。
这是世宗皇帝的前车之鉴——锐精未久,妄念牵之而去矣。
所以海瑞才说,皇帝还有大把的时间,新政遇了挫折,可以一步步慢慢来,没必要“不拘小节”。
朱翊钧闻言不由默然,下意识喃喃自语:“万寿无疆太久啊。”
眼中尽是感慨。
海瑞狐疑抬头。
朱翊钧回过神来,笑了笑:“海卿说得是,朕记下了,且说正事。”
皇帝虚心纳谏,臣子还能说什么呢?
海瑞默默揭过了先前的话题,洗耳恭听。
朱翊钧竖起两根指头:“两件事。”
“其一,坊间舆声滔滔,变乱白黑,可朕细细看下来,朝中这些科道言官,也脱不得干系。”
“国初定制的风闻奏事,只能顺应当时的情势,如今未免有些不合时宜了。”
若不是他坐在这个位置上,所谓风闻奏事,早就沦为朝臣党争的工具了。
民间那一群山人,结合科道的风闻奏事,威力简直没法想象——哪怕是王锡爵、沈鲤、吕坤这些身居要职的大员,都招架不住。
偏偏这些言官随意捏造,却没人能说个不是。
清流清流,如此只剩一张嘴巴,自然是清得不能再清了。
朱翊钧好不容易将海瑞塞到了都御史的位置上,哪能不借助其威望,敲打敲打这群有权无责的大明议员呢?
至于说什么风闻奏事,乃是太祖留下钳制百官的手段,朱翊钧只能表示,他不屑一顾。
“陛下要收回科道风闻奏事之权!?”
海瑞脸色陡变,腾然而起!
这种变乱祖宗成法的事,哪里能这般轻飘飘吐出口!?
朱翊钧见老头吓得不轻,笑着摆了摆手:“当然不是,卿负天下大望,入主都察院,职权自然是有增无减。”
海瑞神色迟疑,已经预感到皇帝葫芦里没卖什么好药了。
朱翊钧不疾不徐,娓娓道来:“风闻奏事是祖宗成法,不得变动,但言官们几次三番捏造事情,牵扯中枢精力,实在令朕头疼不已。”
“朕的意思是,以后再有风闻奏事,朕看过后仍旧发回都察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