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荀君还是说说不足之处吧。这生智慧又何如?”
荀彧眉梢轻扬,露出一丝浅笑。“生智慧不能说无成,只是有未尽之处,若不能解,将来怕是要功归一篑,甚至可能自贻其咎。”
“哦?”
“彧前些日,再读杨公、黄公所著官制史稿,忽有所得,与大王新政相对照,自觉豁然开朗,茅塞顿开。以前之凝滞处,也涣然冰释,再无障碍。”
孙策眉梢轻动,暗自吁了一口气。他猜到了荀彧可能要说什么。当局者迷,旁观者清,一点也不错。张纮他们都忙于繁杂的公务,欣喜于取得的成绩,或者迷惑于他的英明,有些事没想到,或者想到了也不好说,现在却被荀彧这个旁观者一眼识破,也是天意。
政治、人心这种事,果然是几千年没变化。他能玩的,这个时代的聪明人都能玩,而且会比他玩得更好。他能领先的时间也就那么几年,过了这几年,在政治上就没什么优势可言了。
“愿闻其详。”
“大王真想听?”荀彧很意外,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,又貌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旁边的少年。
“当然想听。”孙策笑得很狡黠。“你不说,我怎么知道你悟到的是什么,又是不是我需要担心的?”
荀彧盯着孙策看了一会儿,微微颌首,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敢问大王,以四民皆士代替贵贱有别,以百工之学代替儒家经术,以奉官守职代替世卿世禄,以什么来代替天命?若无天命,大王固然可以因德泽天下而履至尊,子孙又凭什么继承大王的事业?”
孙策笑眯眯地看着荀彧,心中说不出的感慨。虽然荀彧的答案和他想象的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区别,但意思差不多。新政推行到最后,有一个根本问题无法解决:君主世袭。他号称不信天命,但没有天命的支撑,孙家凭什么为天下之主?
这个问题无解,所以最后不可避免地要走向某种虚君甚至干脆罢免君主的体制,可是他身在其位,自然不愿意跨出那一步。正如他提倡男女平等,必然要导致一夫一妻,可他却偏偏娶了那么多佳人,还一个都舍不得放,面对蔡珏的疑问时,只能回以一句“我不愿意”一样。
“请大王指教。”荀彧追问了一句。
甄像、徐节脸色变了,就连孙尚香都意识到这个问题很棘手,紧张地舔着嘴唇,悄悄地用手捅徐节,连连使眼色,希望徐节出来解围。徐节急得小脸通红,额头全是细密的汗珠,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她完全没想到荀彧会问出这个问题,偏偏仔细想想,这个问题却是一直存在的。荀彧虽然是当世智者,却不是唯一的智者,既然荀彧能想到,自然也会有别人能想到,只是没有这么问过而已。
这个问题该怎么答?她真的不知道。勉强发言也解决不了问题,只会让荀彧笑话孙策。新政是孙策推行的,孙策解决不了这个问题,却让一个小姑娘出来搪塞?
徐节紧张地看着孙策。现在能回答荀彧的人只有一个,就是孙策自己。
看着神情恬淡,眼神却有些咄咄逼人的荀彧,孙策一点也不紧张。这个问题他早就考虑过了,虽然没有令人满意的答案,却不等于没有答案。正如当初面对蔡珏的质问,“我不愿意”也是答案。
“荀君说得没错,这的确是个未解决的问题。”
“那大王准备如何解决?”
“暂时还没有解决之道。”
“那大王是否同意,在这一点上,大王的王道与汉家的霸王道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区别?”
“你要是这么说,亦无不可。”孙策不紧不慢地说道:“不过孤刚才也说了,五十步与百步还是有区别的,不可等同而观。令祖荀卿有言,千里之行,始于足下,目标再远,迈出一步和原地不动总是有区别的。你说呢?”
荀彧一时语塞,倒不太好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