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时凌晨五点多,不到六点,天还是一片漆黑。
钟志文不知道自己怎么下的楼,也不知道走到车库开的车,恍恍惚惚的。
一路上,从小到大关于自己,关于母亲的一幕幕出现在脑海里。
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淌。
三十六年来,有三十一年,他的世界里只有母亲,没有父亲。
而现在,他既没有父亲,也没有母亲。从此人生没有来处,只有归路。
他与死神之间,再也没有一个叫母亲的人来护佑。
关于亲情,是他最温柔,却又最脆弱,最痛苦的地方。这么多年,他特别喜欢这么个意思的一句话,“幸福的童年治愈一生,有的人却用一生治愈童年。”
在北大读书时,同寝室的一个高干子弟有次聊天,很不解地说,“真不理解为什么有些凤凰男总会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自卑呢。本身这么优秀,家庭也是堂堂正正地处事,为什么要自卑呢?你看我就很欣赏志文这样的自信和平和。”
当时钟志文立即胀红了脸,保持微笑着。心里却被“凤凰男”三个字刺痛了。
他在心里摇了摇头,默默地驳斥了对方的观点。
“那是因为你从未生活中国的最底层。从未见识过真正活着的苦难和卑微。就像皇帝说,何不食肉糜一样,从来不存在跨越阶层的感同身受。这是阶层本身的自带属性。”
原生家庭给自己的影响,带来的,也许会伴人一生。
关于父亲的记忆,除了对母亲的冷淡、颐指气使和争吵,就是傍晚一个人一壶小酒一碟花生米,独坐在土砖屋子前自顾自地拉二胡。
二胡的声音天然带着悲凉之感,咿咿呀呀的,诉尽人生悲欢。后来听村里碎嘴的人说,父亲是个读书人,年轻时候很有才气,但成分不好,所以跟贫农的母亲结合了。
父亲祖上是书香门第,大地主,后来被父亲的爷爷一个纨绔子弟赌博、玩女人败得差多了。又在批斗中,父亲的爸爸一个老实人含恨去世了。
父亲对母亲很疏远,但对他还很疼爱。名字里“志文”,就体现了他的人生理想和追求,希望做个文人士大夫。经常一大早把他从睡梦里拎起来背唐诗宋词,读《三字经》、《庄子》、《孟子》。
但那个时候他才四五岁,对田野里玩乐探险印象更深。父亲春天的时候会亲手给他糊纸鸢,夏天的时候编蛐蛐笼子捉蛐蛐,捉萤火虫做灯笼,秋天的时候带他田里捉泥鳅,冬天的时候雪里捉鸟,烤小鸟吃。
五岁的一天夏日,父亲和母亲大吵了一架,甚至还打了母亲两耳光,之后拎着个布包就离开了。这是钟志文印象中父亲第一次打母亲。以前虽然貌合神离,但维持表明上的客客气气。
母亲被打了,脸都被打肿了,跪在地上,拖住父亲的手让他不要走,却被父亲狠狠的甩开。
而他就坐在土砖房大门板背后,透过门缝偷偷地看着他们。
这一幕,永远地定格在他五岁那年,那个热得浑身淌汗,知了聒噪的午后。
后来父亲再也没有回来。过了几天,听说死了,和一个女人在她家里喝了农药。
长大了才知道,原来父亲爱上了一个城里来插队的年轻女知情。两个人情投意合,私定终身,女人还怀了孕。
父亲找母亲和离,母亲没有同意。把这事捅到了大队里,举报了女知情不知羞耻,勾引有妇之夫,还怀了孽种。
女知情羞愤难当,投河自杀,被救起后,指责是父亲诱奸了她。父亲也不反驳,顺了女知情的意,承认强奸了女知情的罪行。
这在思想道德非常纯洁的九十年代,可是轰动性新闻。
就当吃瓜群众散场,等着成分不好的父亲被抓起来坐监狱时。突然被人意外发现二人在家中自杀。还留下一封共同署名的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