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
这一日下午,阳谷父子来到揣骨疃堡里最大的宅院——玉宅,求见玉富煌老爷。从远处一路走来,但见玉宅,院深墙高、挺拔豪阔,俨然一派仕宦家族的荣耀之气,走到近处,更是多了三分威严厚重的韵味。玉宅门前,左右各插一杆旗杆儿,昭示宅门内曾出科第举人,前清时的玉家大族,每代都有从政为官之人,上至府州同知,下至县衙教谕,可谓官宦世家,门生故吏遍布直察晋陕。玉宅门正上,嵌着两枚六方门簪,铜门钹上黄光发亮,再往下瞧,宅门两边是雕刻着“犀牛望月”的箱形抱鼓石门当。跨入宅门,仰头望去,顶起五脊,装六兽头,屋顶正脊两端,鸱尾迎天扬起,鸱鸟之尾,扶正辟邪。宅子里有正中大院,东大院,西大院,正院是玉富煌住处,正五间,南五间,东西各三间,大门面南,三进三出,正屋有廊,四面抱合,谓之四合。阳谷每到玉家,必先流连于这高宅大院,艳羡一番之后,才敲响门钹求见玉富煌。
玉张氏从正屋走出,招呼阳谷道“你们爷俩来了?快进屋来”,张氏,玉富煌之妻,汉生的奶奶。
阳谷父子跟着进去,张氏随和地笑笑,道“老爷正写字儿呢,前面还有两个等着见他的,你们爷俩先坐着,喝口茶呀”,阳谷忙道“哎呀,太太,我们是当下人的,您对我们不用这么麻烦”
张氏还是吩咐丫鬟给阳谷父子俩让座、沏茶,她来到玉富煌书房前,敲敲门,里面没回应,她径自推门进去了。
玉富煌正挥笔带墨,浸淫于此,对张氏近至不闻不视,他一手背后,一手挥毫,笔锋运处,如流水行云,时而绵绵无绝,时而顿挫凌厉,张氏敛声屏气,立在一旁,静静看着,这么多年来,张氏没少给玉富煌耍性子、使脾气,唯独在他写字儿时候,不敢分他的神,她曾因为打扰了玉富煌写字儿,被他冷漠严厉吓着了,于是长了记性,成了一辈子的习惯,天塌了也得等他把字儿写完。
玉富煌写罢,将笔端放在砚台上,张氏递毛巾给他,玉富煌擦过了手,张氏道“你一写字,就跟梦游一趟回来似的,外头人都等着见你呢!”
玉富煌点点头,背手走出,在正厅见客。
头一个是从东城逃荒过来的,三十来岁,一身布衣又脏又破,他自报家门“老爷,我是余二梁,您老人家还记得我吗?”
玉富煌仔细瞧瞧他,道“哦,想起来了,二梁子,不是搬到东城去了吗?”
二梁悲声道“老爷,东城待不下去了,我……我走投无路了”
玉富煌道“东城的事,我有所耳闻,你慢慢说”,他扬头示意二梁坐下,二梁不坐,反倒跪下了。
玉富煌道“这是干什么,有什么话坐下说”
二梁道“我回来投奔老爷,求您收留了我吧”
玉富煌道“这当然可以,你给我说说东城的事,来,起来,坐下说”
二梁坐下,道“您知道,其实,自从前年,日子就快过不下去了,国民军来驻防,到处征粮食,过冬的粮食都征了,老爷,您不知道,前年过冬时候,东城不知道饿死了多少人,要不是您借了粮食给我家,我一家三口过冬时候就饿死了,后来,山西兵来了,打跑了国民军,这帮山西兵就更不是东西了,他们打了胜仗,抢的比国民军还厉害,不光抢,还杀人啊,畜生全给抢走了,不让他们抢的,他们就一枪杀了!我看明白了,这些人都一样,进来时候还算个人,都是喊着革命这啊,革命那啊进来的,一驻下,就不是个人了,等到要出去时候,就是一群畜生……”,二梁急得又是拍腿,又是摊手,道“咱闹不清楚到底啥是革命,反正听那意思,就是要让我们没命呗?去年,又来了一帮东北兵,打跑了山西兵,照往常一样,还是个抢,有了以前经历,人们就学聪明了,乡里村里的人都弃了家往山顶上逃,命可不能糊里糊涂地丢了,由他去抢吧,